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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云寺1
诗曰:
卸却吴绫重,宽衫奈瘦何。偶随啼鸟听,竟踏落花过。
玛瑙春云寺,胭脂夕照坡。画船何处去,烟外响吴歌。
这首《踏春词》乃是一个俊秀南金,王次回所作,道的是吴地春景,凄楚迷人,诗里带出一个春云寺,不是妄言,古确有之,其中还有一桩故事,且听在下道来:
话说汉末少帝时候,朝廷陵替,群雄逐鹿,吴地有一寒门孙氏,世代行伍,趁乱世出头,渐成大族。家主孙坚,娶妻吴夫人,生有二子一女,长男名策,字伯符,年少将军,江东人皆称“小霸王”,次子名权,字仲谋,胸蕴英才,可惜先天身骨不足,居家调养,小女尚香,年幼总角,如今他家虽显赫了,亦无寻常世家那些阴私计较,仍是热热闹闹的阖居一处,上下和睦。
时值春末,小将孙策征庐江太守陆康,得胜而回,路过淮南郡寿春地方,连雨霏霏,军马疲乏,因在此地补充修整,孙策本是少年人,又性情活泼,哪里闲得住,转日就趁着雨脚暂歇,单枪匹马撒欢去也,怎知行不到半个时辰,乌云又起,雨势急大,遥见远远山埃之上有一古寺,遂策马奔驰而至,见石屋之中,塑一神女高高端坐,旁有石碑,上镌春云寺,乃桃花息夫人之供奉,孙策仰观坐塑,见那神像与真人一般大小,身上一件碧蓝色衫子,颜色鲜丽,神情活泼,拈花微笑,眼波将流,心中不禁纳罕:“我征战奔波多地,也见过不少寺庙雕塑,都不似这样传神。”不禁盯着那神女越发呆看,只觉那双眼睛神光流转,愈看愈深,不知他想到什么,忽红了脸,忙向那塑像拜了一拜,口中说道:“失礼失礼,孙策无心冒渎,望息夫人恕我罢。”
静候片时,方想到此乃木雕泥塑,一时失笑道:“荒唐,我竟然在荒郊徒向木石告罪,说出去不怕惹人笑话。岂不知任我说甚么,它也理会不得,它若理会得了一字半句,也算一桩奇事。”想着就欲离去,心中不知怎的还是不舍,又道:“罢了,外面雨还未停,想来你一个塑像年久在这里也是无趣,看你寺中也不像常有香火的,不如我为你金身扫扫灰尘,一来为我爹娘弟妹积德祈福,二来嘛,也算是我们相识一场的缘分。”说着,脱了披风在手,向那泥塑拂去。
忽然就听“噗嗤”一声笑,惊的孙策手下一停,忙向四处打望,见寺门半掩,门外白雨潺潺,门内四壁徒然,一切如常,正在不解间,一枝桃花正打在头上,却听女子声音笑道:“喂,好蠢的人,明明我在这里,还向哪里找呢?”孙策接了那花枝在手,抬头向供案上看去,却见那原本端坐的神女像竟活了,一个蓝衫小姑娘坐在上面,活灵活现,巧笑倩兮,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,似是笑他。
“哈哈哈,你还揉眼睛,当真分不清活人和泥塑吗?”小姑娘笑着从高台上站起,指指点点道:“那呆子,让开让开,我要下来,陪你做戏那么久,我的腿都酸啦。”
这回轮到孙策做木雕泥塑,只顾呆望着上头,脚下挪了没三寸,那姑娘似是这样淘气惯了的,拢起裙裾,向下便跳,争奈供台着实高耸,眼见着就是要跌,孙策急忙轻展猿臂,半空中将人一把拢在怀里,小将军生的肩宽窄腰,十分高大,只觉得好似胸前揣了一只小鸟,轻飘飘,软乎乎,香喷喷。
抱着转了个旋儿,衣带发辫缠在一起,也舍不得放手,那小姑娘咯咯地笑,转手拿着花枝打在他肩上,一瞬幽香浮浅,分不清是花香还是什么,只是醉人心魄,胸腔似有小鹿撩蹄,蛮横冲撞,孙策惴惴的捂住胸口,第一次感到这颗心如此热烈跳动。
“我……”支吾的话还在嘴边,那女孩已径自走去门边看雨,手中一片片剥着桃花瓣,落在脚边,香浮一地,边脆生生抱怨道:“这雨下个没时了,喂,你叫孙策是不是,方才拜我时听你说的,你做什么来这里?”
孙策也走来站在门边,侧过脸看她,笑道:“躲雨呀,你们寿春的雨总是这样大吗?”
“我怎么知道?我也是才来。”那女孩歪了歪头,“这里好无聊,想回去和小陈钓鱼。”
孙策笑道:“钓鱼吗?可以去我们江东啊,我家有艨艟,可以开到海上去,钓鱼,钓虾,还能钓水母。”
女孩听了却面露忧色,“我不去江东,伯父说,要带我相看的人家就在江东,我不想去,我想回广陵。”
孙策心中一跳,忙又问:“江东的谁家?我认识的人可多了,你如果不喜欢,我能帮你忙的。”
“我也不知”女孩望着雨帘,怅然道:“只是不去那里,又能去哪里呢?算啦,这些都是我的家事,与你说也是无用。”
“也不一定呀,我有一匹快马,譬如你说了去处,天涯海角,我都带你去得,实在不行,就去我家,我家的父母弟妹,都是顶好的人,如果你愿意去,一定会像待亲人一样待你,你,考虑一下呀。”孙策挠挠头,莫名紧张。
女孩闻言一笑,“你说的有理,我需打点些应用之物,若你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,明日便还到这里来,我将去处说与你。”
孙策一下子高兴起来:“一定,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?”
“我呀,他们都叫我阿广,你也叫我阿广便是。”
“好,阿广姑娘,君子一言快马一鞭,明日就在这春云寺,我等定你。”
寺外骤雨渐歇,鸣蛩四起,二人相互揖别。
是夜,天边惊做春雷,又是一场好雨。
只是春云寺中,孙策等了一整日,除了狐踪鼠影,再未有人踏足暂留。
挨过了几场春雨,转而夏至,江东孙家张灯结彩,迎娶新妇进门。
阿广手执纱扇掩在面前,坐在洞房的喜床上。
刚刚青庐拜堂,此时房中人不多,案上摆开腊肉和卺酒,众人中间簇拥着那位进来,落坐在身边,她听到低沉的咳嗽声,适时却扇,随着众人的欢声,面前是一张过分年轻且苍白的脸。虽本也未抱什么不该有的期许,面上仍不禁流露出几分惊讶和惋惜,那少年明显体弱,勉强吃了半片肉,酒也只在唇上沾了一沾,总算是礼成了,她想。
众人知趣的各自退去,新房中只余二人对坐。
“阿广。”少年闷咳几声,面上红的不自然。
“要歇息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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