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 花晕（2/2）

风吹云霭三 花晕

&esp;&esp;经过大大的院子后是连着的三间平房。德吉阿妈领着宇曦到中间亮着灯的房间，这个房间大概是厨房加待客厅，屋子三面墙全部都是由置物架组成，置物架上全部都是锅碗瓢盆，大部分是红铜製成的精緻的锅和茶壶，有几个木制的糌粑盒和木碗，屋子中间是一个火灶和一个炉子。

&esp;&esp;德吉阿妈拿起桌子上的木制茶壶倒了一杯酥油茶，盛酥油茶的是木碗，碗的外面是木制的，碗的里边是银制的，小巧又精緻。宇曦轻轻的捧起茶碗，茶温热的冒着热气，他喝了一小口，浓浓的奶香慢慢的充满整个口腔，他跟着又大大的喝了一口，嘴巴又轻轻的尝着。

&esp;&esp;「太咸了还是太淡了？」

&esp;&esp;德吉阿妈的口音有点重，但很流利咬字也很清晰。

&esp;&esp;「咸？」宇曦又喝了一小口。「哦，原来是咸味。」

&esp;&esp;他又喝了一大口。

&esp;&esp;「还习惯吗？要不要给你换甜的？」

&esp;&esp;「不，咸的就好，特别香。」

&esp;&esp;「有些人喝不惯咸的，但是咸的酥油茶才是最香的。」

&esp;&esp;「特别好喝！咸咸香香的，一点都不腻。」

&esp;&esp;德吉阿妈看宇曦这么喜欢酥油茶，拿起茶壶又给他倒满。

&esp;&esp;「今天煮的酥油茶我加了一点香料会更香。」

&esp;&esp;宇曦赶忙又喝了一口，在嘴巴里细细的品味着。

&esp;&esp;「除了奶香，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气，像是什么坚果，再加上盐的激化就更香了。是什么香料味道这么独特呢？」

&esp;&esp;德吉阿妈刚要开始介绍酥油茶里的香料，门外有人喊了一声。德吉阿妈赶忙迎了出去，宇曦喝完碗里的酥油茶也跟着出去了。是阿策大叔回来了，他身材高高瘦瘦的，头发花白，皮肤黝黑发亮，身上穿着一件棉质黑色长袖上衣，暗红色的藏袍包裹在他的腰间，手里拎着一袋东西。

&esp;&esp;他放下手中的袋子，用藏语和德吉阿妈说话，声音低沉硬朗。他们说完后，阿策大叔伸手跟宇曦握手，宇曦也恭恭敬敬的伸手，阿策大叔的手粗糙有力，温暖有安全感，宇曦握着他的手有一种安心的感觉。阿策大叔握手的同时又弯下了腰，宇曦赶忙也跟着弯腰行礼。

&esp;&esp;「您好，宇先生。」

&esp;&esp;阿策大叔的普通话也是流利清晰，但带的口音没德吉阿妈的重。

&esp;&esp;「您好，阿策大叔。阿布说您这边的木碗製作技艺是祖传的，您的技术特别厉害，很荣幸能在您这里订做木碗。」

&esp;&esp;「没有很厉害，虽我们家的木碗製作技艺是祖传的，但也只是比较熟悉技术而已。」阿策大叔有点不好意思的摆摆手。

&esp;&esp;「您太谦虚了，刚刚我在屋里喝酥油茶的木碗很精緻顏色也很好看。」

&esp;&esp;「是是，那个是我儿子做的。」

&esp;&esp;「那您做的木碗，我太期待了。」

&esp;&esp;「呵呵，您来得刚刚好，有一批木料刚好风乾的时间够了，明天可以开始製作了。您要是早来几天还得多等。」

&esp;&esp;「那真是太好了，您製作的时候我可以录一下视频吗？这是委託我的客户要求的。」

&esp;&esp;「可以的。」

&esp;&esp;「真是太感谢了。这两天还得住你们家，真是麻烦你们了。」

&esp;&esp;「不会不会，还要您在这等一两天，真是不好意思。」

&esp;&esp;「您不要这么说，要做多久就做多久，按您平时製作的流程来，不着急。」

&esp;&esp;「谢谢您的理解。」

&esp;&esp;德吉阿妈和阿策大叔为宇曦准备了丰盛的晚餐，宇曦虽有点高反但还是吃了很多。阿策大叔说刚到高原地区，走路要慢，说话也要慢，所有的动作都要尽量慢。他在吃饭的时候跟阿策大叔聊天聊得太开心了，一时高兴还跟着他们跳了会儿舞。

&esp;&esp;吃完饭后，宇曦想到外面走走但头突然疼得厉害，只好回房间躺着。他躺在床上，晕晕乎乎，尤黎的身影渐渐浮现在脑海中，她站在一片桃花林中，淡远模糊。他闭上眼睛伴随着尤黎的身影淹没在桃花花海中意识模糊睡过去了。

&esp;&esp;「咩～咩～」

&esp;&esp;宇曦在睡梦中被羊的叫声吵醒，恍惚中他还以为自己睡在草地上，昨天晚上院子里没有看到羊群啊，怎么会有羊的叫声呢。他睁开眼睛，窗户的窗帘都拉得紧紧的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，他下床打开门，强烈的阳光晒得他往后退了一下，适应了亮度后，再看看院子，院子里没有羊，也没有看到德吉阿妈和阿策大叔，很安静。

&esp;&esp;他转身进屋，拉开另外一个方向的窗户上的窗帘，他的整个视野迅速被绿色的草地填满，几只白色的小羊在草地上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云朵。宇曦瞬间清醒起来，收拾了一下走出房间。

&esp;&esp;德吉阿妈从中间的屋子走出来，手上端着酥油茶壶和牛肉包子。

&esp;&esp;「小宇，你起来啦，我正要把早餐给你端过去。」

&esp;&esp;「德吉阿妈，您不要这么客气，我在客厅吃就可以了。」

&esp;&esp;宇曦赶忙接过德吉阿妈手上的茶壶和牛肉包子，走进了中间的屋子。

&esp;&esp;「早上感觉怎么样？头还疼吗？」阿策大叔在屋里准备早餐。

&esp;&esp;「不疼了，阿策大叔。」

&esp;&esp;宇曦坐到阿策大叔身边，阿策大叔示意他坐对面去，阿策大叔的旁边是德吉阿妈的位置。宇曦会心一笑，虽然只认识一晚上，但宇曦觉得他们很亲切，他在他们面前也自在了起来。

&esp;&esp;「等下吃完饭，我们就开始做木碗了，你什么时候要开始拍视频，要提前跟我说一声。」

&esp;&esp;「您还要打扮一下吗？」

&esp;&esp;「哈哈，要准备一些工具嘛。」

&esp;&esp;「哈哈，好的。」

&esp;&esp;製作木碗的工作间，说是工作间，其实是在一个棚里，棚子搭在房子的后侧。靠墙边放着五、六块木料。阿策大叔跟宇曦介绍着他的工具，每一件拿在手里就像是他的伙伴一样，他总是要轻拿轻放，拿起来放下去的时候都要轻轻拍一下，像是在安抚小孩。

&esp;&esp;「阿策大叔，您稍等一下，我开下录视频。」

&esp;&esp;「好好。」

&esp;&esp;宇曦拿起手机开始录视频，阿策大叔开始还有点紧张不知道怎么说，宇曦鼓励了一下后，他就放松了。

&esp;&esp;「我们先从挑选木料开始吧。这边有樺木、三角枫、五角枫、还有桃木，您是要什么木料呢？」

&esp;&esp;阿策大叔边说边走到墙边放木料的架子旁，宇曦拿着录视频的手机跟着他拍摄。

&esp;&esp;「桃木吧，这是客户要求的。」

&esp;&esp;「好的。」

&esp;&esp;阿策大叔拿起一块跟他巴掌差不多大很厚实的木料，拿起来闻了一下，又递给宇曦闻了一下。

&esp;&esp;「好香！」

&esp;&esp;阿策大叔得意地笑一笑。

&esp;&esp;「选好木料，我们就可以开始做木碗啦。这位是我儿子达佳，他做木碗也很厉害。」

&esp;&esp;宇曦才发现一位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小伙子站在两块木板前，憨憨地不好意思地笑着。宇曦跟他打了声招呼，他示意宇曦接着拍阿策大叔。

&esp;&esp;「先用‘子唱’制坯。」

&esp;&esp;阿策大叔拿起刚刚才介绍过的其中一个工具开始动手制坯，边操作边介绍製作的过程中的注意要点，他讲解得嫻熟清晰。客户只要求录製作的过程，可以不用全程拍摄也不用介绍得很详细，宇曦看阿策大叔介绍得很认真很专注，他决定全程拍摄记录。

&esp;&esp;「这是‘得给’，在木块的中央凿出木碗的雏形」

&esp;&esp;阿策大叔熟练的操作着，达佳在两块木板上踩脚控制着转动的木料，两个人配合默契，木碗的雏形很快就出来了。这时候德吉阿妈端着酥油茶过来，叫他们休息一下。

&esp;&esp;阿策大叔忙得满头汗，德吉阿妈递给他一杯酥油茶，跟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条汗巾帮阿策大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。宇曦看着他们坐在一起有一种安心的感觉，他开始有点羡慕他们，两个人在细碎重復的日常中互相陪伴着老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。他和尤黎会像他们一样，老了还在一起吗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，快回南余了吗？他拿起手机，从昨天到现在还是没有她的信息。

&esp;&esp;「现在很多步骤可以用机器代替，但是我还是喜欢用这种纯人工打造的。」

&esp;&esp;「这样您就比较辛苦了，达佳也辛苦。」

&esp;&esp;「辛苦点没关係，这样能慢慢的打造出自己满意的作品，这个过程很开心。」

&esp;&esp;「可是製作速度跟不上会丢失客户。」

&esp;&esp;「哈哈，没关係，有缘的人会花时间等待。」

&esp;&esp;宇曦很敬佩他们身上那种自然而然的豁达，似乎自己觉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，任何事情都顺应自然不强求。

&esp;&esp;「木器对我们藏族人是有特殊意义的。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木碗，如果要去人家家里做客，我们会把自己的木碗揣在藏袍里，主人要倒茶的时候，就可以用自己的木碗喝茶。一个木碗用一辈子。我们这有一首歌曲叫《情人般的木碗》，

&esp;&esp;‘丢也丢不下，带也带不走，情人是木碗该多好，可以揣在怀里头。’

&esp;&esp;所以製作木碗要像等待心上人一样有耐心。」

&esp;&esp;「那我订做一对，用三角枫。」

&esp;&esp;宇曦想象着和尤黎拿着木碗喝茶的情景。

&esp;&esp;「这样你又要多住几天了。」

&esp;&esp;「我的计划是我明天就回去，木碗等您製作好了后再快递给我，我已经有跟客户沟通过了。」

&esp;&esp;如果是以前，他会待在这里等木碗製作好了，亲自带回去。可是这次他不想再和尤黎的行程错开，他想先回南余等着她回来。

&esp;&esp;「好，休息得差不多了，我们继续吧。」

&esp;&esp;「开始要细磨了，你可要耐心哦。」

&esp;&esp;「没问题！」

&esp;&esp;宇曦拿起手机继续录制视频。

&esp;&esp;「细磨用的工具是‘苦入’，根据成碗的形状大小花色纹路分为几十种，每一个木碗在这个过程中要用到四到五种‘苦入’，木碗的最终形状和碗壁的各种纹路全靠它了。」

&esp;&esp;细磨的过程很漫长很精细，宇曦一直拿着手机，手开始发抖，阿策大叔找了块有缝隙的木块给他当手机支架，他才能轻松的看着阿策大叔製作木碗。

&esp;&esp;阿策大叔熟练的交替着「苦入」，全神贯注地轻轻慢慢地细磨着逐渐成型的木碗。中午他们吃完饭，休息了一会儿后又投入到工作中。德吉阿妈时不时的过来给阿策大叔和达佳擦擦汗。

&esp;&esp;「最后的上色，可以用加鱼草的汁水，也可以用酥油。您选择用什么呢？」

&esp;&esp;「用酥油，客户订的那对和我的那对都用酥油。」

&esp;&esp;「等几个碗都製作好了后，再一起上色。不过这样你就录不到视频了。」

&esp;&esp;「这个步骤客户没有特别要求，或者您录完发给我，我再一起发给客户也可以的。」

&esp;&esp;「好。」

&esp;&esp;宇曦拿着阿策大叔刚製作完成的木碗，虽然还没上色但木碗的纹路清晰独特非常精緻，他拍了张木碗的照片发给客户，工作算是完成一半了。等阿策大叔把剩下的木碗全部製作完成后寄给他，他再转交给客户，这单工作就算全部完成了。想到明天就可以回去了，宇曦整个人充满了干劲，帮着达佳踩了一会儿踏板，但也不敢踩太久，踩太久了，他头又开始晕了。

&esp;&esp;到了要做晚饭的时间，阿策大叔就收工了，他想帮德吉阿妈准备晚餐。宇曦想要帮忙，被他们拦住了，他们叫他去房间休息，可是宇曦想要待在客厅。他在客厅边整理製作木碗的视频边等晚餐，阿策大叔准备食材，德吉阿妈准备柴火，他们一个炒菜一个烧火，不时的说说笑笑，他们用藏语，宇曦听不懂但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和轻快。

&esp;&esp;在他们身上，宇曦看到了相濡以沫看到了家，他好像能够想象得到他和尤黎同居的情景了，他想或许自己可以和尤黎相守一辈子。但随即又有点惆悵，他不知道尤黎是怎么想的，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决心有多大，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很想见到她。

&esp;&esp;好在明天就回南余了，回到南余后，在见到尤黎之前，他不会再接需要出差的单子，只要在南余，他和尤黎就一定能见上面，即便尤黎出差还没回来，他可以等。

&esp;&esp;想到明天就要回南余了，吃饭的时候宇曦特别开心，吃完饭又跟着阿策大叔和达佳一起跳了会儿舞。跳完舞头又晕晕的，但没昨天那么难受了。今天干活大家都有点累了，阿策大叔他们早早的就休息了。宇曦独自在院子里散步，屋里的灯都关了，抬头望向天空，低垂的星空近在眼前，天上的星河彷彿马上就要衝下来了。

&esp;&esp;宇曦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坐了下来，桃花和星空重叠在一起，不知道是树上长满了星星还是天上开满了桃花，它们在静謐的夜空中璀璨，尤黎现在是不是也抬头看着天空呢？她那边的天空此刻是什么样的呢？宇曦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尤黎，如果尤黎觉得被打扰了，那过后他再跟她道歉吧，他只想跟她分享此刻只属于他的星空。

&esp;&esp;这时树上飘下一朵桃花，宇曦刚好双手捧住，宇曦看着手心中的桃花，花瓣的顏色从淡到浓，从泛白的花瓣边缘渐变到粉色的花瓣中心，粉嫩的花瓣上似乎有露水湿润娇艷，宇曦捧起来闻一闻，淡淡的桃花香气沁人心脾，宇曦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花中心密密一小丛亭亭玉立的花蕊，软嫩细滑，宇曦的手指沾了花粉，正是在盛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却随风飘落。

&esp;&esp;宇曦捧着，不知道要把它放在哪里，他想起有一次跟尤黎散步回工作室，路边的夜来香树上飘落一朵花，尤黎从地上把它捡起来，她说她不想让它沾染上尘土，她把那朵花捧在手心里带到工作室旁边的小溪，让它随着溪水飘走了。宇曦也不想让手中的桃花沾染到尘土，也许尘土是它最好的归宿但尘土会让它的美变得更加短暂，随着这里的流水漂荡必定会到清清洁洁的所在。

&esp;&esp;可是这里没有小河也没有小溪，宇曦捧着桃花回到屋里，打算明天在回去的路上把它放到他来的时候路过的那条河里。